外汇交易员聊天室的那些事

 

伦敦，下午4点收市前20分钟。外汇交易员屏幕上的红绿字符闪烁不断。在4个好像盾牌掩护般的屏幕上，一些交易商最多同时开50个聊天室。销售人员和客户的聊天信息，源源不断地被后面弹出的新信息取代，不久就消失在视线之中。内部通话系统上交易员的下单声不绝于耳。

 

这只是每天下午伦敦外汇市场定盘前的一个剪影。定盘所需的时间在一整天里微不足道，然而每日此时，外汇交易员会动辄进行数以十亿美元计的交易。根据国际清算银行的信息，监管真空的外汇市场每天成交额高达5.3万亿美元，是全球交易量最大的市场。定盘时段的外汇交易将帮助确定基准的WM/Reuters汇率，后者是全球养老基金、储蓄机构、货币基金持有的总计逾3.6万亿美元指数基金的定价基准。

 

从伯尔尼到华盛顿，全球多地监管部门正在对银行交易员的行为进行调查。彭博新闻社在2013年6月率先报道称，几家大银行的少数高级交易员的电脑屏幕上有一些本不该有的信息——各自客户的交易指令详情。五名消息人士透露，摩根大通、花旗集团、瑞银、巴克莱等机构的交易商可能通过此类“资源共享”对外汇价格实施操纵，实现利润最大化。

 

“这是一个没有法律制约的市场，人们对违规行为视而不见，”前特拉华州民主党参议员Ted Kaufman表示，“我们一直在讨论银行‘大到不能倒’的问题，其实还有个现象几乎也同样重要，那就是银行‘大到不能管理’。”

 

 

据知情人士透露，网络聊天室成为了监管部门调查的核心，像“卡特尔”、“土匪帮”、“同一个团队，同一个梦想”、“黑手党”都是聊天室的名字，在这样的虚拟空间中，交易商们互相交换客户的下单信息，并就定盘时段如何交易达成一致。某消息人士说，有些交易员会参加好几个聊天室。

 

交易员涉嫌串谋勾结一事正在破坏金融世界中一个基本准则，即货币的定价。在一个封闭的网络环境中，一小撮交易员就有能力扭曲全球汇率，堂而皇之地为自身牟利，雇主和监管部门的失察程度从中可见一斑。WM/Reuters汇率的价格是根据60秒窗口期中所进行的所有交易的中间价确定的。每个月，在下午4点WM/Reuters汇率即将定价时会涌现数以十亿美元计的外汇交易，意味着全球养老金和储蓄金账户将出现损失。

 

 

市场的健全与否对参与者来说至关重要，它会影响到公募和私募机构的每日资产估值。像规模2,610亿美元的加州公务员退休基金、2,370亿美元的苏格兰寡妇投资伙伴有限公司，到4.1万亿美元的贝莱德和1.2万亿美元的日本政府养老投资基金都会受到影响。

 

从事交易员行为研究的伦敦卡斯商学院教授Andre Spicer表示，相比竞争性行为，这样的市场受共谋行为操控的概率要大得多。

 

纽约大学斯特恩商学院教授Rosa Abrantes-Metz认为，与受到政府监管的股票和债券交易不同的是，外汇交易并不被视作为一种投资品，外汇市场不受具体的法规制约，这令该市场变得更易受到操控和滥用。

 

 

“如果没有人监控这些基准指数，而操控指数又可能带来暴利时，参与此类交易的诱惑会很大，” Abrantes-Metz表示。“即使价格只相差毫厘，也足以让盈利暴增”。2008年Abrantes-Metz的一篇题为“Libor操纵”的论文帮助促成了全球对银行间拆借利率的调查。

 

在对汇率操纵案展开调查之际，监管部门案头还有一堆金融丑闻案待解决，而且名单还在不断拉长，其中包括银行对利率衍生品定价基准ISDAfix和Libor等基准利率指标的操纵。据一名消息人士透露，英国监管部门还在着手调查规模20万亿美元的黄金市场的定价事宜。

 

英国议会银行标准委员会及财政部特别委员会主席Andrew Tyrie表示，“一些问题存在了很多年，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发声。这是很不同寻常的。说明这些机构的文化里有一些非常错误的东西。”

 

 

根据对多名现任和前任交易员的采访，彭博新闻社6月份报道了外汇市场存在人为操纵的消息。报道引发各金融机构的内部调查。银行开始检查数以百万计的即时通信，电子邮件和通话记录，探查员工是否存在操控汇率的企图。此外，彭博新闻社的报道还引发了英国金融市场行为监管局(FCA)、欧盟、瑞士竞争委员会、美国司法部的调查。

 

据某知情人士透露，除了寻找交易员串谋的证据，FCA还在调查交易员中是否有在客户交易指令完成前私自交易，谋取个人利益的情况。彭博新闻社11月报道称，据两名目击交易的人士透露，一些交易商曾经在客户交易完成前预先在私人账户建仓，或者通过朋友账户建仓来谋取私利。

 

 

经过内部调查，迄今已经有至少12名外汇交易员停职或被银行放大假，11家公司表示监管部门与其有过接洽。政府所有的苏格兰皇家银行向监管层移交了交易员即时通讯记录。德意志银行表示正在与监管部门合作。瑞银称，将对员工采取一定的惩戒措施，该行未加以详述。

 

消息人士透露，英国的FCA已敦促外汇交易员主动前去约谈。一名知情者说，包括这些交易员在内，至少有40名交易员的交流记录被调查。还有一名消息人士说，调查的聊天内容被追溯至2004年。FCA发言人拒绝就此置评。

 

 

三名知情人士透露，美国司法部已向银行发出传票。因为调查未公开，消息人士要求记者为他们匿名。

 

司法部发言人在电邮中指出，“司法部下属的刑事和反垄断部门对可能的汇率操纵行为进行了积极调查，相关工作仍在进行之中。”他拒绝透露所涉金融机构的名称。

 

欧盟负责竞争事务的Joaquin Almunia在10月份表示，欧盟对外汇市场的调查处于“非常初级”的阶段。Almunia的发言人Antoine Colombani上月指出，多家银行为了获取宽大处理，已经向监管部门提供了指向涉嫌汇率操纵的信息。

 

目前还没有一名交易员或其所在银行被控存在不当行为。

 

调查行动引起整个银行业的震动。瑞银、苏格兰皇家银行、花旗集团和德意志银行的人说，这几家银行已禁止交易员使用多银行聊天室。欧洲某大型基金管理公司说，投资人正在把交易订单拆分成几个小单子，通过增加做交易的银行数量来降低交易员“抢跑”的几率。

 

 

据了解内情的人士透露，现在调查的一个关注点是“卡特尔”聊天室里三名高级交易商——Richard Usher、Rohan Ramchandani和Matt Gardiner——之间的关系。Usher来自于摩根大通，Ramchandani来自于花旗集团，Matt Gardiner曾供职于巴克莱和瑞银。Euromoney Institutional Investor Plc. 5月份所作的调查显示，去年一年，这四家银行控制着全球逾40%的外汇交易。

 

根据彭博新闻社对那些不是“卡特尔”聊天室成员的人的采访，他们是很希望能加入这个聊天室的，鉴于其所能发挥的影响力，他们觉得能进这个聊天室无异于拿到一张黄金门票。

 

监管部门正在调查该三名交易员间的聊天内容是否构成串谋行为——他们可以左右汇率进而提高银行利润，让自己获得更多奖金，这一切只需要敲几次键盘就能完成。而“卡特尔”聊天室的交易员否认这一点，称自己所作的只是在定盘价出来前撮合买家和卖家。他们表示，通过聊天室沟通可以避免交易发生在当天波动率最大的时候，进而把亏损控制在最小。

 

消息人士说，这三人的沟通是通过彭博资讯的IB聊天系统进行的。彭博资讯是彭博新闻社母公司。

 

 

两名消息人士说，交易员们在聊天室里说行话、讲笑话、交换信息，好像是不知道圈子外的人也可以读到他们的聊天记录一样。

 

据两位消息人士透露，Usher、Ramchandani、Gardiner和至少两名交易商多年来讨论客户的交易信息，并就完成交易指令的具体时间达成一致，从而最大可能的左右下午4点定盘价。当汇率朝着他们希望方向变动时，他们会发出击掌的信息，庆贺大功告成。

 

上述谈话记录与监管部门对Libor调查的结果颇有相似之处。调查发现，对那些愿意帮助他们操纵Libor的对手方，银行家会承诺几瓶伯兰爵香槟或赠予现金。自2012年6月以来，已经有超过6家银行被处以总额约60亿美元的罚款，还有超过6家银行的交易员正在接受监管部门调查。

 

 

消息人士说，Usher是“卡特尔”聊天室的核心人物。他此前供职于苏格兰皇家银行，2004年还代表该行拿到《FX Week》杂志颁的一个奖项。知情人士称，当2010年Usher从苏格兰皇家银行辞职时，这个聊天室就解散了。直到他转投摩根大通任驻伦敦首席外汇交易商后，“卡特尔”才重新活跃了起来。

 

Ramchandani现任花旗集团欧洲现货交易负责人。据宾夕法尼亚大学发言人和一位拥有其简历复本的招聘人员称，生于印度的Ramchandani在获得宾州大学经济学学位后，加入了花旗集团交易部门。2004年，Ramchandani从纽约调往伦敦。

 

 

Gardiner在9月作为助理首席外汇交易商加入渣打。此前他任职于瑞银，还曾与Chris Ashton同是巴克莱联席首席交易商。

 

消息人士称，在英国FCA启动调查以来，Usher、Ramchandani和Gardiner都被雇主放了大假。现任巴克莱全球现货交易负责人的Ashton与该行在伦敦和纽约的其他5名现货交易员也暂时均被停职。

 

Ashton和Ramchandani拒绝在电话中就此事置评，Gardiner没有回复记者在其手机上的留言。摩根大通不愿提供Usher的联系方法，记者也无法从网上或电话簿上搜到其个人信息。摩根大通拒就调查事宜置评，苏格兰皇家银行、渣打、花旗集团、巴克莱和瑞银发言人也不愿发表评论。德意志银行在电邮中表示，该行正在配合调查，将视情况对相关个人予以惩处。

 

 

国际清算银行9月份公布的调查报告显示，伦敦是全球最大的外汇交易中心，占全球交易总量的41%左右，而纽约和新加坡分别是19%和6%。根据该行的数据，全球外汇市场单日成交额大约是5.3万亿美元。

 

即期外汇交易发生在一个小规模，联系紧密的小社群中。本报道中记者采访的十余名交易员和经纪商中，许多人都住在英国Essex的乡间，从那里坐火车去伦敦金融区花不了多少时间，他们有时会相约吃晚饭，周末远足，或定期到当地俱乐部打几场高尔夫。

 

 

外汇现货交易员的工作简单说就是下买单和下卖单，其不需要像衍生品交易员那样运用复杂的数学计算。因此，交易员们表示，发展并保持私人关系显得更为重要。

 

“外汇市场本身有着很强的文化，其从业者会感觉相互间的感情联系要超过与所在银行的联系，”卡斯商学院教授Spicer表示。“外汇市场实际上受到非常少数的一群人的支配，由于过去某个时间曾经共事，他们个人之间的联系常常很紧密。”

 

在温暖的9月的某一天，十几名来自大银行的外汇交易商和几个利用自有资金进行外汇交易的短线交易员到伦敦M25环线外的私人高尔夫俱乐部打球，结束后再去附近酒吧痛饮。据一位目击者透露，一位短线交易员把一个塞满现金的白信封递给一位银行的交易商，作为从后者那里得到信息的酬劳。

 

该人士说，此类事情在业内已是司空见惯，有时候就发生在Essex的酒馆的停车场。